那山,那校,那人
怎么也料想不到,我教书生涯的起点会是虎窝。
1985年8月某日,我和同班同学徐晓红同时接到通知:到安家岐乡中心校报到。安家岐乡属山区,距离我的家80华里,距离县城110华里。到了中心校,校长说,你俩不能都留在中心校,必须有一人下到村小去。所谓村小就是自然村里一个老师任教的学校,分设一、二、三,三个年级,采用复式教学。被告知要去的这所村小叫虎窝。村小自然比中心校更艰苦,而虎窝是安家岐距离中心校最远的,大约有30华里,而且要走十几里的山路。晓红家在平原,不惯走山路,我是山里土生土长的,去村小的重任自然落到我的肩上。
晓红送我去上任。来中心校报到时,是在108国道47公里处下车,走过一座跨过黑河的大桥,向东南沿虎豹河畔的一条沙石路逆流而上,走约十六里,过了乡政府,再上行一里就到了。这条路较平坦,运气好的时候,还可以坐上运木料之类的货车。到虎窝去,方向恰好相反,要沿这条路顺虎豹河而下,走回虎豹河与黑河交汇处,在那座跨黑河的大桥的东头,有一条沿黑河东崖壁蜿蜒而上的羊肠小路。这条路十分陡峭,尤其是最初的三四里,对初次登临的人来说,是个下马威。直上直上,是在悬崖峭壁上硬凿出来的仅容一人攀登的小路。我虽然自小惯走山路,但这样险的路也是首遇。晓红气喘吁吁,走几步,就要歇一阵。还好,这段陡路走完后,再往上较平缓,斜行而上。但路仍非常窄,不敢俯视,下面是万丈悬崖,下临无地,深不可测,耳畔传来黑河水滚滚下泄的轰鸣声。
走过一面坡地,眼前豁然开朗,坡度较缓的山洼里散居着四五户人家。但学校并不在此,而是在人家后面约三四里的山脊上。
学校设在山脊,是因为这里处在刚才路过的梁下人家、隔沟对面坡上人家以及再往上的山顶人家的相对中心。
山脊上以青松为主,间以杂树。学校周围三里之内没有人家,校舍是三间土木结构的房屋,坐东朝西。门前只有两丈阔的院子,院边有一条渠,引来北面沟里的溪水,渠下是深不见底无路可通的悬崖。房南侧还埋有两座坟。我后来曾写过一首诗,来描写学校的清幽环境。诗曰:
启门晨雾入,入林鸟欢呼。
信步岭上行,满眼皆翠松。
生去校园空,陪伴两丘墓。
整日人声绝,何处觉此幽?
房屋隔成三部分,中间一间是教室,北边的一间一隔为二,前半段为教师卧室,一炕、一桌、一椅而已。后半段是女生宿舍(因为离家较远,学生周内吃住都在学校),是一个大炕。南边的一间也分两部分,前半段是男生宿舍,也是一个大炕。后半段是师生合用的厨房,有一个安有三口锅的大灶。
十九岁的我,刚走上工作岗位,就要在这里“占山为王”“住庙为僧”了。
兵马未动,粮草先行。先说说生活问题。我吃的粮油是凭粮油本在乡政府所在地的粮油店购得,然后村里派人背回学校,吃的菜是就地取材,由村民供给。村里派一名炊事员给学生和我做饭。烧的柴(包括冬天烧炕取暖的柴),村民早已砍好,凉晒在山坡上,需用时,我带学生拉回。山里的学生很能吃苦,八九岁的孩子在山坡上拾柴禾,已是家常便饭。吃的水,在门前的渠中汲。只是到了冬天最冷的时候,沟里的水冻结断流,就要走三里的山路,到后山沟里去背水。如果沟里的水也全凝冻成冰了,只好背回冰块化水做饭。甚至有时大雪封路,连冰块也无法背回,只好化雪水滤后做饭。
我一人身兼数职,既是校长、教务主任,又是一线教师、司铃(一般用哨音宣布上下课)。除了给二十多名学生上课,还得操心他们的吃喝拉撒睡。小孩子很多事,一遇到鸡毛蒜皮的小事,都会报告老师。老师得一一剖断,处理好他们之间的小纠纷。好在山里娃懂事早,也很听话,处理起来并不困难。
麻雀虽小,五脏俱全。虽是村小,除了语数等正课外,体育音乐也要开设。所谓体育课就是把学生带入操场,跑跑步,做做操,打打羽毛球。打羽毛球,是唯一能开展的体育项目。(即使打羽毛球,也要等山顶无风的时候)其它诸如打篮球,踢足球,想都别想,可能球一离手,向东会滚落黑河,向西会滚下虎豹河。
我上师范时,唯一补考过的科目是音乐。天生五音不全。但在我用不全的五音教孩子们唱歌时,他们却学得很投入,可能以前从没有开过音乐课。
复式教学,是三个年级授课与作业交互进行。在我上课的时候,经常有村民站在后面旁听,当发现某生走神,或做小动作,不认真听讲时,他们会大声呵斥,或者走上去拍拍孩子的脊背,提醒他们注意听讲。我开始觉得这样做干扰了我上课,时间长了,也习惯了他们的旁听和参与管理。
周内很忙碌,备课、上课、批改作业、操心学生的吃喝、批评教育淘气的学生,忙得不亦乐乎。但有学生陪伴,倒也感觉不到寂寞,最难耐的是周末两天,生去屋空,偌大的山岭空荡荡的,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。特别是冬天,山岭上的风很大。夜晚,独自一人在煤油灯下看书,听到寒风刮着窗纸鸣鸣作响,看到窗外有朦胧的月光,树影被拉得很长,投射到窗纸上,影影绰绰,再联想到屋侧的坟墓,不禁毛骨悚然。听说我的前任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教师,就是在这样的夜晚,大呼有鬼,夺门而逃,连滚带爬地奔上后坡最近的人家。从此,再也不敢独自住在学校里。
但苦中也有乐趣,寂寞中也有安慰。这里居高临远,可直视无碍。四围山色,随季节而变幻,如一轴画卷渐次展开。春天,山桃花、杏花满山遍野,姹紫嫣红,美不胜收;好鸟群聚岭树,浅吟低唱,啁啾之声,不绝于耳。夏天,翠松如盖,好风劲吹,凉爽如春。秋天,山献瑞果,枫林如染。冬天,瑞雪浮云,山舞银蛇,原驰蜡象。俨然一个天然的观景台,四时之景不殊,观之不尽,趣味良多。何况,岭上环境清幽,极宜读书。
让人颇感快慰的还是这里民风淳朴,孩子纯洁可爱,山民淳厚善良。
记得一次出操,我不小心,被树根绊倒了。晚饭后,我在岭上闲步,看到几个三年级的学生聚在操场上,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,偷偷走近,暗中观察。原来他们手持小砍刀,将操场上探出头的树根一一剁掉。他们的心细如发和善良,让我惊诧和感动。这一幕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,终生难忘。
也许是家长的授意,每周末都有学生请我到他们家里做客。这样做的用意再明白不过,是怕我一个人留在学校孤独。比如坡下曹爷爷就经常让孙子把我拽到他家。漫长的冬夜,老人陪我坐在火塘边聊天,然后在热乎乎的火炕上抵足而眠。
我每次来学校,要路过的第一家是姜家。这家人特别好客,每次打门前过,都被殷勤地拉拽进屋,刚刚坐定,核桃、苹果、柿子纷纷摆在面前。不一会儿,擀得薄如纸,切得窄如韮叶的一碗手擀面就端上来了。筷子一拨,面条里面肯定埋着荷包蛋或腊肉做的臊子。山里人特实诚,你不吃就是见外、看不起人。
记得有一次我到中心校去开会,回来路过伍家,被拽进屋,各色菜肴摆了一桌子。原来他们家嫁闺女,办喜事时,我不在。便将各种酒菜每一样都留了一碗,足足放满了一格蒸笼。可见,在村民的眼里,我已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了。我既感动又惭愧。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。
其实,我在虎窝只呆了一学期,因为在期末全乡统考中,我的学生考了第一名,到了第二学期,乡教委作出决定,调我到中心校给毕业班任课。临走时,虎窝村民坚决不让走,他们推选代表到乡上请愿,说好不容易来了一位好老师,才教了一学期就要调走,这怎么成。直到校长再三承诺:继任老师也是一位好老师,原在中心校一直代毕业班的课。几位代表才将信将疑,十分不情愿的回去了。
这一段经历,在我三十多年的教师生涯中,不过是一个小插曲,似乎微不足道,但却深深镂刻在记忆中,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历久弥新,时时在脑海中浮现,就象珍藏的珠宝一样,没人的时候,总想取出来,把玩欣赏一番。
完成于2018年6月21日
图片:网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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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:邓文富,陕西周至人,高级语文教师,从教三十余年。少小即钟情文学,今已至知天命之年,仍痴心不改。兴之所至,也信手涂鸦几笔,不揣浅陋,博人一笑耳。曾用笔名尤愚、篱边种菊人,博客名罗兰篱边菊。
望故乡/邓文富|天马竞辉1689期
呵,该睡了,教学楼/邓文富|天马竞辉1676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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