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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1期

深山教师的座驾

作者：蔡永平 编辑：静之逸

上初中在离家二十多里路的乡中，寄宿就读。

学校建在半山腰，离谷底的泉水一公里。为解决二百多师生的吃水，学校养了一全身黑毛，四蹄发白像踩了风火轮的大骟驴。每月给驴供应十五斤精饲料，伺候驴的学生灶“扎耳子”大师傅另加六元的工资，教我们语文的吴老师没转正是民办老师，人们戏谑：“民办老师，公办驴。”

这驴子平时拉水，周末就是陈校长的座驾，陈校长和我一个村。周六放学了，“扎耳子”殷勤地牵来备好行头的驴子，它戴色彩艳丽、缀满小铜铃铛的笼头，身上鞴垫红毯子的鞍子，像回娘家的花枝招展的俏媳妇。陈校长纵身上驴，驴子昂着头撒开蹄子，“铛铛、铛”，踩着清脆的铃声跑起来。我们一群灰头土脸的“泥猴”跟在后边，“嗷嗷”喊叫着追上去。上了一道坡，我们气喘吁吁跑不动了。陈校长叫住驴，眯着眼嗔骂：“一群尕蛋娃，不知天高地厚，竟敢跟我的‘追风驴’比赛……”我们做着鬼脸，笑嘻嘻地围住陈校长。

山路漫长，陈校长的座驾成了大家共用的，他把体弱瘦小的扶上驴背，跟我们一路说笑、讲故事。夕阳西斜，翻过山梁，终于到了村口，我们四散回家，陈校长跨上驴子，一溜烟进了村子。“嗯昂嗯昂——”驴高亢的叫声响彻河谷，胖胖的陈婶搓着两手面粉，欢笑着出了院门迎接陈校长。村人眼热地瞧着，教训孩子：“好好学习，长大了像陈校长，吃白面骑大马。”周日中午，听到高亢的驴叫声和清脆的铜铃声，我们跑出家门，把沉甸甸的馍馍袋子搭在驴背上。在一路的谈笑中，和陈校长回学校。

师范毕业，我分配到了乡中。乡中有了自来水，大骟驴没了，陈校长买了辆破摩托车，体庞大，头威猛，我们呼它“老羝羊”。乡中离学区翻山越岭十多里路，学区常召会，我们乘“11”路车去开会。“点灯靠油，通讯靠吼，娱乐靠酒，交通靠走”，这是大山生活的真实写照。天蒙蒙亮，我们出发了，刚登上高耸入云的山峰，又掉进了深不见底的谷底。怕迟到，我们一刻不敢歇息，一路急行军。淌两条河，翻五座山，太阳爬上山头，我们大汗淋漓地赶到学区，浑身累得散了架。陈校长骑“老羝羊”，绕公路要走三四十里。会开了，他还没到，“老羝羊”一定是耍脾气，又罢工了。学区长在会上批评：“陈胖子的破车要淘汰了，总参加不了会……”这“老羝羊”是“喇叭不响，哪儿都响”，十足的一病婆子，陈校长是高明的“外科”大夫，治疗“老羝羊”的技术是一流的。他在车后架捎一大包，里面是扳子、改锥、钳子等齐全的修理工具，随坏随修，双手乌黑，衣裤油污。我们眼热不已，渴盼能拥有一辆“老羝羊”，解决走路的苦累。

手头没多少钱，乡中教师就倒腾买辆二手摩托车。破摩托毛病多，这儿不坏，那儿坏，个个跟陈校长练成一身修摩托的本领。深山没有工作的女子，找对象是年青教师最大的难题。山村中俊俏的女子学了裁缝，来学校附近开缝纫店，熟悉了产生感情，幸福美满地结合了。我们自嘲，山村教师是“裁缝媳妇，破摩托。”

进入新世纪，工资改革提升，腰包里有钱了，拥有新摩托车的同事逐渐多了。看到别人新崭崭的座驾，我按捺不住，向亲朋好友借钱，也买了辆“125”摩托车。看俊美的座驾就像看自己心爱的恋人，满眼溢满喜欢，心里美得欢。对摩托车爱不释手，擦拭得锃亮发光，一尘不染。双休日或闲暇时，跨上摩托车潇洒地会亲友、访家长。相中邻乡镇卫生院的姑娘，摩托车是我们爱情的见证者，谈恋爱中它劳苦功高，立下赫赫功勋。去学区开会，教师十几辆摩托车飞驶在崎岖的山路，扬起漫天的灰尘，气势恢宏，仿佛出演好莱坞的西部牛仔大片。

结婚成家，媳妇调到了县医院，家安在了县城。同事们陆续在县城买房，搬家进城。周五下午放学回家没班车，我们骑摩托车回家，周日返校。天冷御寒，戴头盔着皮袱，为捎东西方便，摩托车上搭绿帆布褡裢，这“土包子”装扮和大山里放牧的牧民没啥两样。行六十多公里土路，满身、满脸灰尘，像盗墓贼，像土行孙，县城人见了躲着走，鼻子里发哼：“山里的老师嘛！”到了小区，怕见熟人，低着头窜回家，像心虚的小偷。风里来雨里去，骑了五、六年摩托车，膝盖疼，肩膀酸，耳朵痛，浑身的毛病。摩托车有两快，“走路快，送命快”，崎岖的山路上人仰车翻是稀松平常的事，亲身经历、亲眼目睹了几次血肉模糊、惊心动魄的吓人事故，对这座驾又敬又畏，想舍了却无法离开。

0七年暑假，有朋友撺掇，与他一起去学驾驶员。烈阳灼烤，黑脸尖嘴的教练粗声呵斥，谩骂讥笑，我们忍辱负重，煎熬一假期，终于拿到了驾照。有了照，做梦都渴望有车子来驾驭。反复向家中“领导”陈述利害，几经申请，几经恳求，“领导”恩准，喜滋滋购得“二手”小车，我是学校中第一个拥有车的“爷们”。这辈子能成为有车族，是前世修来的福呀！同事巴结讨好我，我挑了四个年龄大的、体瘦的拼车。周五下午放学，“笛——”小轿车趾高气扬地欢叫，在师生的注目礼中，牛哄哄上路了。山路拓宽，铺了柏油，座驾跑得平稳欢实。“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，带我们走进人间天堂……”声音甜美的歌手一路为我们殷情献歌，我们像成了领导，感觉身价倍增，惬意地欣赏路边美景，快意地谈天说地。不觉中，进了县城到了家门，小区里碰到熟人，热情地打招呼：“回来了，生活好呀，老师买上车了！”

（图片：网络）

作者简介：蔡永平，甘肃天祝人，喜散文、小说，笔耕不辍，作品散见于报刊和网络媒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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