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桌前放着《北平表情》一书,多次翻阅,偶尔恍惚:书里的老照片老故事,跟现在的时代,此刻的你我,又有什么关系?八十年后的我们,绝大多数都已不在这人世,那时的人们, 又如何看待这时代?他们用着什么样的通讯工具?这本书是否变成“古董”,而这篇微信早已不见踪影……
时代洪流下的个体看起来多么渺小,每个人的故事只是沙漠里的一粒沙。这些镜头前一闪而过的人,这个世界已经找不到他们的踪影。
民国世相
作者:(荷兰)Ellen Thorbecke
编译:张远航
古城的良民,新朝的脸谱,质朴醇厚,士农工商——今天,我们与旧京故人已然两相陌生倘若他们复活,还能辨认今日的新都吗?
——陈丹青
01 工业家
他在北平拥有六家大型地毯工厂,他还是经济学教授,在大学里任职。他游历颇广,到过很多地方,还会说一点儿美国英语。他醉心政治,积极参与政府的建设计划。他为人进步,风趣。
他经常到自己的工厂去,他会穿过院子,到里面的作坊里看一看。作坊里,工人脸上围着遮灰的布条,正在转动机器清洗羊毛和骆驼毛。女工坐在昏暗的屋子里,把干净的羊毛挑出来,然后拿到另一个屋子里,用新式的电动机器进行纺织。
走过一间间屋子,他不断查看地毯的生产进度。中国生产的地毯非常漂亮,而且数百年来,一直都是手工完成。但现在,它们的市场正逐渐被质量更好、价格更适中的波斯地毯取代。
他走进一间安静、明亮的屋子。这里没有机器,只有一个男工坐在一张大桌子前。他是整个工厂里待遇最好的工人,负责设计地毯图样,他根据花朵、树木和蝴蝶设计出新的颜色搭配和样式。
这位工业家在自己的工厂里慢慢踱着步。工人都眼睛不离机器。他知道这些工人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,也不需要给他们多少工钱,童工的工钱就更低了。而且,中国的原材料也非常便宜。因此,他生产的地毯的价格比国外竞争者的还要低。他的工厂很成功,工人都不会有太高的要求,这样,他就可以扩大自己的企业,甚至发展新的业务。
他雄心很大,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够带动中国的工业化。在他的眼里,亚洲的新时代已经来临,机器必将给这片沉默的大陆带来进步,当然同时还有不安和骚动。
02 满洲贵族
我已经年过五十,但身体还很好,不过我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结束,我在世俗的存在只是因为对佛的信仰。
我拥有皇室的血统和贵族的头衔。清朝时,我父亲是大清王朝派驻法国的公使。在巴黎,法国7月14日国庆日的庆祝活动给我留下了永生难忘的印象:人们走到街上又唱又跳,所有人都沉浸在欢乐和爱国情怀当中。在这一天,我是多么希望自己的民众也能够不再自闭,也能像西方人一样充满热切的爱国情怀。
我很了解西方人,我到过几乎所有欧洲国家的首都,并努力去了解当地人的心理。我学习到很多知识,我希望自己回到祖国后,能够通过自己掌握的知识促进国家的进步和发展。
但天有不测风云,巨大的不幸降临到了我的国家。皇朝被推翻了,古老的传统被遗忘了,战争和灾难遍布中国。我的内心充满遗憾,但却不知该如何说起。
我的儿子娶过两任妻子,不过她们都死了。现在,他又娶了第三任妻子。他住在河南,在省政府担任官职。他有三个孩子。不过,我最大的孙女已经嫁人,成了别人家的媳妇。
我的第一任妻子很早就过世了。我是遵从父亲之命跟她结婚的。但我非常爱我的第二任妻子,她是欧洲人。她就是我的全部生命和快乐,可她三年前也去世了。
现在我老了,孤独一人。我的爱死去了,我的生命也要结束了。但我并不伤心,我也不为自己的命运抱怨。佛告诉我们,生命只是通向永恒的一段旅程。
03学生
他的父亲是一名富商,对渗透到中国社会各个方面的西方影响深恶痛绝。这位顽固的商人和自己的儿子、儿媳,以及孙子、孙女住在同一座大宅子里,为自己拥有的财富而自豪。他的确很有钱,他把最小的儿子送进了大学,其他的儿子则跟随他一起经商。
这位学生刚刚二十岁,拥有着青春、财富和美好的前程。不过,这个时代所特有的问题和伤痛不断折磨着他的灵魂。
一面是他的家庭和父亲——一个遵照传统秩序统治的世界;另一面是学校和他不断学到的新知识,包括人种学、进化学和西方的发展进步。他也和同伴交流过,但他们都是一些笨头笨脑的少年,虽然有时也梦想过自由和破除旧思想。他们收到过激进的宣传册,号召他们反抗政府,反抗资本主义,反抗统治阶级特权,反抗一切。
他想和父亲或者兄长讨论这些问题,但是他不敢。他们都是非常果断的人,才不会理会跟家庭或者生意不沾边的闲事儿。他希望自己可以和同学交流,但是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恐怕也不是他们能够理解的,而且他朦胧中觉得出路就在新旧之间。
突然之间,他想起中国古人的教诲,说每个人在进入思考领域之前都应该先学学哲学。之前,人们只知道年轻人应该学会如何思考,学会如何调整自己的思维。大家都需要学会如何做出结论,并进而锻炼自己的判断力。
他觉得很孤单,对未来毫无准备。他内心对家庭不以为然,他周围涌动着各样的传言,这些都让他的生活和未来无法平静。他坐在椅子上,几个小时了,一直盯着湖水,思考年轻人一直在寻找的东西——判断力和真理。
04 太监
他住在北平附近,这里是民国政府专门留给清朝太监的一块土地。他负责管理这块土地,因为他原来在宫廷里就是太监总管。
如果你询问他的生活,他会告诉你他现在是个农民,靠卖家禽和鸡蛋为生。他不喜欢提过去,多年在宫廷里生活,他已经学会了沉默和进行判断。
如果你继续打听,他也会断断续续地告诉你,他三十五岁之前一直都是商人。他也像其他男人一样,已经娶妻生子。但厄运降临到了他的头上。他的生意垮了,多年积攒下来的一点钱也没了,他的妻子死了,最小的孩子也死了。他生活在悲惨之中。
但他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,他受过教育,能读书写字,而且了解社会。他四处找事做,好缓解自己的困难。
正好,宫廷里的大太监职位有空缺。他没有犹豫,立马当了太监,并获得了这个职位。
一段时间之后,他在宫里越来越吃得开,因为他非常机灵,而且会打探消息。他对皇家来说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奴才,而是成了皇帝和很多权臣的朋友。如果不是革命终结了这一切,他肯定过得非常舒心。
皇帝被驱逐,紫禁城的大门向所有人打开了,太监都出了紫禁城,躲到了西山里。当他们死后,这种野蛮的太监制度也就随着他们一起消失了。
05 菜贩
他出生在浦东农村的一个茅草屋里,他有好几个兄弟,他们的父亲是农民。父亲死后,兄弟几个分割了财产。之后,他依靠分得的一小块地和妻子过活。他们一起耕作,年成好的时候,生活也算过得去。
他们最大的伤心事就是只有一个儿子。儿子长得很漂亮,他们经常要坐下来讨论一个问题——儿子的前程。
省吃俭用,他们终于也存下了一点儿钱。儿子十二岁的时候,父亲生平第一次离开村子,带着儿子来到上海,送他上学。
回到村子之后,他逢人就描绘上海这座大都市的种种壮观和离奇,而且他们的儿子在那儿上学呢。儿子一放假就回来待几天,但是,老两口却越来越对自己这个聪明的儿子感到陌生,他一回来就跟他们讲体育和政治,还有一些他们闻所未闻的稀奇事儿。
后来,儿子不回来了,只是时不时写信回来。找村里识字的人给念念信,他们才逐渐知道儿子在帮一个商人做事,已经成了一个体育俱乐部的会员,还加入了一个志在革除旧习俗的激进政治组织。而且,在每封信里,他都在向父母要钱。
后来,他们听说儿子要娶妻了,媳妇是一个店主的女儿。那天夜里,他们坐在屋子里,很是伤心和失望,儿子太不孝顺,连娶妻这样的大事都不让他们做主,把祖训都丢到一边儿去了。
新娘的父母邀请老两口去参加婚礼——那可是新玩意儿,说是按照西方的习俗。但他们没有去,他们觉得自己不适合那种仪式,他们觉得自己已经与儿子不是一个世界、一个时代的人。
儿子成亲后不久,母亲去世了。儿子回来参加母亲的葬礼,他一个人回来的,妻子要生小孩儿了。他穿着西式服装,虽然回来送别母亲,但他就像一个陌生人。他对父亲很礼貌而且很客气,葬礼后马上就走了——真的是一个陌生人。
老伴儿死后,老人很伤心,也很孤独。渐渐地,他已经没有力气种地和照看房子了。他想起了儿子,儿子现在已经有了家室,也有了地位,但这一切他都应该感谢父母的爱和辛劳。老人突然很想见见儿子,见见还没出生的孙子。
这样,他把自己的那点儿财产都变卖了,把随身的东西和一点儿钱放进包袱里,平生第二次走进了城市。他来到儿子家里,发现儿媳妇生的孩子又小又虚弱,她自己已经就要断气了。老人把孙子抱在怀里,像女人一样细心。之后,老人就住了下来,他粗糙的大手照顾孩子时却显得那么温柔,看着孩子渐渐长大,老人心里很高兴。
但是,儿子却并不在乎这祖孙两个。自从妻子死后,他就和朋友在一起,除了睡觉,基本都不回家。老人朝他要钱时,他就说妻子的葬礼把所有积蓄都花光了。老人只能省吃俭用,花自己省下的一点儿钱。
就这样,两年过去了。然后,儿子告诉老人他想再娶一个妻子。他的未婚妻受过良好的教育,在一所学校当老师,她嫁给他的唯一条件就是她要有自己的房子,只和丈夫在一起,不想有一老一小那样的负担。之前,老人一直都在忍受儿子的不孝,但这次,老人没有再忍受,他列出了儿子的种种过错。这样,两个属于不同世界的人终于发生了争执,最后,老人带着孙子和仅有的一点儿钱离开了儿子的房子,怀着愤怒和伤心。
他和孙子找了一间小屋住下。每天早上,他到菜市场去,买两筐白菜用扁担挑回来,然后挑着到富人居住的街道,挨家挨户叫卖。生意好的时候,他一天能挣到一块钱,有时更少些,不过总算吃住够用。
他的内心不再苦涩。命运把儿子带走了,不过总算把孙子给了他。他会把孙子照顾大,他相信孙子肯定会孝顺。就这样,他每天挑着沉重的担子走街串巷,内心却充满光明,他相信自己的孙子长大之后会接过他肩膀的担子,好好地孝顺他。
06 小妾
卢住在北平一座大宅院里,她有一大群仆人,满柜子的漂亮衣服,精致的珠宝,数不清的法国香水。她大概中午12点起床,去找理发师梳理自己的头发,学习戏剧??我们的故事最好还是从头开始。
北平城里有一位非常富有的老银行家。他有一个妻子,是他少年时遵照父亲之命娶的,成亲那天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对方。但是直到现在,他对她依然是刚成亲时的陌生和漠不关心。因为他从来就不喜欢她,而且她也没能给他生孩子。这样,他很久以前就纳了一个非常迷人的小妾,他的正妻对这位小妾很好,也许是因为这样才能让她的地位稳固。但是小妾在给他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女儿之后,变得越发傲慢,而且也长胖了,又喜欢吵架,再也没有任何吸引力。这样,我们的老银行家一年前就想从茶馆买一个女孩养着,好给自己的生活增添一点新内容,让自己焕发第二春。他已经学聪明了,他可不会让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待在自己家里,他希望她能够真正地快乐,因此他给她买了最好的宅子、衣服、珠宝和香水。
但现在问题来了。在茶馆生活过多年之后,她可不会对男人有什么好印象。她很有野心,想成为演员,获得荣誉、自由和声名。她的朋友给她找了最好的老师,她们都恭维她,虽然她们知道她的声音太弱,根本不可能登得了台。
只有她自己不知道自己是笼子里的金丝鸟,她的生活要完全靠那个老银行家,以后也许还要再回到茶馆。她很快乐,歌唱着自己的青春、美丽,为一个她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目标努力着。
07 摩登女郎
她肯定属于富有的上层社会,因为只有这些家庭才有钱供孩子上学,甚至到国外留学。她有自己独特的见解,有对生活的了解和认识,她时常戴着眼镜,穿带有大花图案的衣服,很有些雷厉风行的味道。她说话很快,声音很大,非常独立、能干,也很聪明,但却并不怎么快乐。
她的确精力充沛,但她有时却不免做得夸张。而且她发现自己周围的很多同伴虽然不像她那么现代,做事却更加高效和实用,还有一些则早已嫁人,现在忙着照顾孩子了。
不过,她的家庭还是使用了雷霆手段,在她还没有变得更独立之前,给她找了婆家。
也许,二十年后,她生育的女儿长大之后会成为真正独立的女性吧,而且能够与那个时代相协调。
08 士兵
他是农民的儿子,出生在中国南方的一个农村。他家的小草屋和村里别家的屋子一样都建在一堵高土墙后面,这是为了躲避经常在附近出没的土匪。日夜村里都有壮年人轮班站岗。为了应对可能突然受到的攻击,他们甚至都扛上了枪。村里还专门布置人手扛着步枪保护在村外田里务农的农民,收集干草烧火的妇女,和帮她们一起干活的孩子。整个村子都笼罩着一种尚武的精神,男孩子成年之前都要学习如何保护自己和村子。
但是作为最小的儿子,他还是没什么事情做。所以,几年后,当他听说了政府军过的那种冒险却又逍遥自在的生活,他就去当兵了。当兵还真的很适合他,很快,他就变得更加强壮、坚韧和好战。
一天,村里来人告诉了他一个坏消息。他的家乡闹水灾和饥荒了,邻村一伙儿饿得发疯的家伙冲进了他家,把仅剩的一点钱和食物都抢走了。
想到家里的困境,他感到揪心的疼,对父亲的孝心让他无法安心待在军队里。晚上,趁营地的守卫睡着的时候,他拿上自己的枪,偷偷跑了出去。
回到家,发现原本非常平静的地方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,他非常愤怒。于是他把村里的年轻人集合起来,把匕首和镰刀发给他们当武器。然后拿上枪,带上这伙儿人去报仇。在盛怒之下,他们攻击了邻村,打倒了守卫,在狭窄的胡同里横冲直撞,看见什么砸什么。
他们被如此轻易取得的胜利冲昏了头,接着他们开始一个村儿挨一个村儿地抢劫,杀人放火。路上,有些亡命徒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。他们的数量猛增,他用偷来的武器逐步武装了自己的手下。
一天,他们来到了一个城镇。大门关着,这里已经被强盗洗劫过了。他们冲进衙门里,发现里面跪着一个浑身发抖的老人,求他们放过他和他的家人。他大笑着,枪杀了老人。
他占领了这里,并传话给镇上的人,只要他们在五个小时以内给他送来一万块钱,并答应以后定期交税给他,他就不会伤害他们。如果他们不答应,他就把整座城镇夷为平地,男女老少全都不放过。
镇上的人吓得要死,只得筹钱给他,并答应了他的要求。他非常高兴,命令手下保护这里的人免遭强盗的伤害。然后,他带着人继续四处扫荡。闯到哪里,当地居民都只得客客气气地接待他们,因为只有这样,才不会受到他们的摧残。一次,他的一个手下忘记了他的命令,暴打了一个当地人。这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,他把违抗命令的手下狠狠惩罚了一顿。
人们对这样的公正做法很满意,就逐渐接受了他的统治。这样,一个新的军阀产生了。
09 童养媳
在中国,有些贫穷的家庭甚至在儿子长大之后没钱说媳妇儿。这样,他们只能在儿子才十岁左右的时候,买下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给他做童养媳,一起养大,然后让两人结婚。
陈秀就是这样一个童养媳。她的父母是洪灾和饥荒时逃难在外的灾民,为了攒足回乡的路费,二十三个大洋把她卖给了她的婆家。婆婆待她很好,她也很快乐,而且她的小丈夫一有空就跟她一起玩捉迷藏。虽然只有十岁,他已经在邮局当起了小邮差,每个月能赚上五个大洋,俨然一副严谨、自强自立的小大人模样。
陈秀学着扫地,洗碗,甚至开始学一点缝纫活儿,不过她还太小,还没法儿学煮饭和织布。为了让她以后能成为一个有教养、讨人喜欢的媳妇儿,她的婆婆甚至还教她唱歌和跳舞。
陈秀很喜欢丈夫和婆婆,也喜欢这样的生活。她已经四岁了,再过十年,她就会和丈夫结婚。
10 难民
他是在山东全省遭饥荒之后,带着父母来到南京的。他的父母年老力衰,不可能在陌生的城市找到事情做。但是他还年轻,什么工作都可以做,至少要攒一点钱,以后陪父母回家乡去。
他也像很多没事儿做的人一样,租了一辆黄包车,做起了拉车的生意。但这个工作显然非常辛苦,而且收入很低,甚至都不够租车的钱。而且他也实在干不惯这个活计,他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开了。
他越来越瘦弱,一天直接倒在了马路上,一连病了好几个星期。老人在这段时间里非常难熬,可他又何尝不是呢,他们差点儿饿死。稍微好点儿之后,他又找到了一份差事,在一个荷兰人家里做园丁。
八块钱一个月,这已经足以不让他和父母饿死,而且他非常喜欢在地里干活,这让他感觉好像回到了家乡。他工作非常努力,从天蒙蒙亮一直干到天黑。在他的努力下,园子越来越漂亮、干净。
主人非常喜欢他的勤奋和从容,一天把他叫到了屋里,让他做“一号仆人”。他还是说话很少。不过他以后每个月就可以挣到二十块钱了,而且,卖货物给主人的商人还时不时会给他一点小费。每月二十块钱意味着他以后每月都可以存下一点儿钱,这样,他的老父母就可以返回家乡,买种子,甚至可以买头驴子,重新开始种地了。每月二十块钱意味着他得到了主人的欣赏和信任,意味着他的悲伤可以结束了,留给他的将是快乐。
这样,他也成了一个对待主人无比忠心的中国“仆人”。
11 人力车夫
每当在上海的街道上等待他的外国雇主,他都梦想着有一天他会成为一名老师。
小时候,他在村里的学校上过几年学,但日子实在太艰难,父母无力继续供他上学,他不得不顶着稚嫩的肩膀随父母去田里干农活。
随后他来到上海,成为一名织布工。有那么几年他在养活自己的同时,还能抽出点儿时间去一所夜校上学。他甚至还学了点儿英语,而且他会利用同工厂外方主管交谈的机会练习英语,主管很喜欢这个求学若渴、聪明伶俐的年轻人。但后来这家工厂在世界危机中倒闭了,工人们很快都被解雇。这时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:要么返乡务农,要么再找份工作。他选择了继续留在城里,这样他才有可能再次获得受教育的机会。
但造化弄人,此时的上海挤满了失业工人,他们或是靠在大街上摆菜摊儿艰难度日,或是靠拉黄包车勉强糊口。但他仍不想沦落到生活的最底层。朋友告诉他政府打算在南京新开一家铸币厂,于是他便来到了当时的首都南京,并在长江的小河船上找了一份做苦力的差事。不过,他又听说这家铸币厂明年可能就会关掉。
不得已他又回到了上海。带着一身疲惫和沮丧,他找到了自己唯一的外国朋友——那家工厂原来的主管,并通过他的引荐得到了一份工作,成了一个外国人的私人车夫,虽然这并不是他所期待的工作。起初他想自己可能坚持不了多久,因为他无法习惯像马一样长时间奔跑,又不懂得交通规则——他几乎被城里所有的警察处罚过。每天收工时他都感到疲劳不堪、绝望无比,他求学和获取知识的梦想也化为了碎片。
不过,他还是慢慢儿地、一点一点儿地适应了新的生活。他的身体变得更加强壮,精神也得到了复苏。他重新拾起课本,利用夜晚和等待雇主的间歇苦读。
现在,他仍然只能在拥挤的上海街头顶着烈日、穿越风雨拉车,但他成为老师的梦想总有一天会实现。
12 女仆
在旧式中国家庭,买上几个女孩儿回来当仆人仍不失为一种精明之举。这些女孩儿通常都能得到善待,毕竟让仆人穿上精致的衣服、吃上可口的饭菜也是家庭富有、繁盛的一种标志。
陈桂就是这样一个女仆。她住在一个富有的商人家里,这家的儿子们仍在上学,还没有娶妻来照料公婆、操持家务。
陈桂要干的活儿并不比中国家庭里的儿媳繁重。每天早上她会先叫女主人起床,然后端上一杯沏好的茶,待女主人喝过茶后,再递上小烟斗。她还要负责主人的饮食,确保孩子们干干净净地出去上学。她需要做的事情很多,但她却做得很欣然,因为她非常清楚,日后她的主人会把她嫁出去,甚至还会送她一份嫁妆。
他们还是愿意这么做的——如果这个女孩儿不太适合给他们的儿子做妾,却又不失为家里的一个好仆人,他们是愿意在她成亲的时候为她花点儿钱的。
谁知道呢——也许比起做穷人的妻子,她更愿意在这儿做妾呢,毕竟那样她日后就不用再干那些繁重的活儿了。
13 母亲
北平城内和周围有很多寺庙,经常有妇女前去烧香求子。对中国妇女而言,没有儿子养老和继承香火简直就是最大的灾难。根据中国法律,丈夫可以休掉无子的妻子,把她赶回娘家。那么她显然再也没有好日子过,不能生育的女人是没有用了,也只能干点儿重活了。
不过,一般来说,即使妻子未能给他生儿子,丈夫也不会把她休掉,反而会让她负责家务,自己再纳几个妾。妾必须尊重丈夫的第一任妻子。可是,家里既然有好几个妻子,争吵自然无法避免。不过她们都必须听丈夫的话,她们自己也需要克制、忍耐,所以这种复杂的家庭生活倒也能过得下去。
然而,中国女人不会轻易放弃生孩子的希望。因此,很多妇女就去庙里烧香求子。她们穿着最好的衣服,来到庙堂里,烧些纸钱,给送子观音像上香。庙堂的两侧都矗立着巨大的送子神仙雕像。
她们跪下,磕头,祈求送子观音给她们送来儿子。站起身之后,她们花几个铜钱从寺里买一个小土瓷娃带回家里,放到炕上,把它当作真正的婴儿对待,直到有一天她们怀上孩子。
【以上选自《北平表情:荷兰女摄影师镜头里的民国世相》,E.托尔贝克摄影,张远航编译,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,2009年5月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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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十年过去了,这些人已不在这儿了!
书桌前放着《北平表情》一书,多次翻阅,偶尔恍惚:书里的老照片老故事,跟现在的时代,此刻的你我,又有什么关系?八…